第104章 歧路 (1)
大公子罗律良 举起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空了酒杯，正要再次倒酒，莫约咂着嘴说道。
“为何如此愁苦，要独自斟酒？”
“因为你不陪我喝酒，所以才这样。”
“哎呀。您以前不怎么喝酒的，自从闭关之后……”
不，准确地说，是自从他接受了移植那只奇特眼睛的手术之后……据说那只眼睛是长老殿给的，从那时起他就一直酒不离手。
从某个时候开始，莫约对此感到非常在意。
因为他是自己的主君，所以莫约不好干涉，便一直保持沉默，但话说回来，这真的能算作移植失去的眼睛吗？
无论问哪位高明的医监，他们都说眼睛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
即使取来他人的眼睛，以目前的医术也无法连接视神经。
然而，那个来自长老殿的人带来的医监，却轻易地做到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治好自己的眼睛呢？’
那位长老殿的使者律明，据说是因烧伤而失明。
他既然也是武人，理应也想重见光明，为何不移植眼睛呢？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主君即使再不关心别人的事，也应该对此感到疑惑才是，但他却一言不发。
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正逐渐变得与自己所认识的不同。
‘嗯……’
莫约盯着又一次一饮而尽的罗律良，随即开口说道。
“长老殿的提议，您打算怎么办？”
“提议？”
“是的，他们说得好像知道些什么。您不是正在为此而烦恼吗？”
“烦恼……”
-哗啦啦！
罗律良斟满酒杯，挑起了一边眉毛。
在他的脑海中，长老殿的使者律明说过的话浮现出来。
[会主并没有将任何一位公子视为继承人。]
[……这是什么意思？]
[看您似乎想知道，所以告诉您。]
[为什么现在才说？
会主的身体状况恶化，处于濒死边缘的传闻正甚嚣尘上。
可是，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啪！
罗律良用拇指按住律明的致命要穴，冷声说道。
[长老殿在密谋什么？]
[密谋？您这话真有趣。长老殿不过是天地会退休之人聚集在此，安度晚年之地罢了。]
[安度晚年？好一个安度晚年。那些老家伙们，为何对天地会的未来如此关心？连继承人格局也插手。]
[那还用说，就算退休了，天地会的未来系于此，自然如此。]
[天地会的未来？可笑。难道不是想重新掌握吗？]
[您是想说拳力吗？]
[明知故问？]
[······。]
罗律良凝视着不发一言的律明，随即从要穴上松开了手。
许是因为他与常人不同，没有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看透他的情绪或想法。
罗律良对他说道。
[转告那些老家伙们，支持我没关系，但不要再越界了。]
[那恐怕有点难。]
[什么？]
[并非如此，而是他们有件事想向公子提议。]
[提议？我明明······。]
[情况变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第四人物将被选为继承人。若真如此，天地会将面临分裂。]
[······第四人物？]
[是的。因此长老殿打算推举公子为会主。]
听到律明此言，大公子罗律良的表情与之前截然不同，变得异常冷酷。
尽管无法看到罗律良的表情，律明却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故作轻松地拉开了半步左右的距离。
[真出乎意料。我原以为公子与会主并无深厚情谊。]
[那不是你们这些家伙该知道的。]
[对师父的忠诚心······是这样吗？]
[你这混账······。]
-唰！
不知不觉间，律明已离他约有六步之遥。
刹那间，若是再晚片刻，他恐怕就要当场撕烂那胡言乱语的喉咙了。
[若真是如此，您生气也能理解，但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滚开。]
[请您冷静。时间不多了。等位子被抢走后再后悔，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算你们不插手，那个位子……]
[不会是公子的。会主即便病重，至今也未曾决定继承人，正是因为他无意将之传给任何人。]
[……]
[看来您还是无法接受。那么，您可知会主为何没有子嗣吗？]
[……]
罗律良冰冷的眼神眯了起来。
他素来不好女色，所以对此也从未产生过任何疑问。
[是因为对女子不感兴趣？还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
[……你想说什么？]
[会主只是自己不曾婚嫁，也未曾生育子嗣。因为天脉已不愿再出任会主。]
罗律良的一边眉毛高高挑起。
天脉已不愿再出任会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感到有些困惑。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会主是想让他们通过竞争来继承位子。
所以他对此并无特别的不满。
因为同门师弟中，无人能够挑战他的地位。
然而，会主竟谁都不认为是他属意的继承人，这听起来无疑令人不悦。
那他究竟为何要收他们为弟子呢？
这时，律明开口说道。
[长老殿有两项要求。这绝不是有害的请求。如果您能接受，公子便可成为会主。]
听到他这番话，罗律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要求是什么？]
[第一个，您只需在会主就职典礼上，与您的小师妹魏昭妍小姐成亲即可。]
[什么？]
这要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他与魏昭妍成亲？
律明笑着对疑惑的他说：
[这是为了正统性。如果公子能成为会主，天脉的弟子们若是拥有血脉后裔，即便代替飞家，大家也都会接受的。]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第二个是什么？]
[那个······]
接着，长老殿提出的第二个要求，让罗律良的表情变得微妙。
因为这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要求。
因此，罗律良说要仔细考虑他们的提议，并争取了时间。
他们的说辞果真如此吗？
还是说，他们故意制造混乱，以便描绘出自己所希望的图景？
然而，律明所说的话，却一点也没有错。
会主的病症日益加重，可他不是也从未拒绝过单独会面吗？
难道会主，不，是师父，真的不再希望天脉来领导天地会了吗？
- 탁！
罗律良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搁在桌上。
就在这时。
有人急匆匆地跑向他设酒宴的后院。
那人即使奔跑，声音也几不可闻，气息收敛得让人难以察觉。
莫约一见他，便起身说道：
“是他，派去盯破斧王的。”
“轻身法倒是独特。”
“他就是上次给您介绍的，出自中原四大杀手的无音刀亨仁。就是因为他懂得隐藏气息的独门运功法，公子才说他堪用。”
“······他换了张脸，是人皮面具吗？”
“应该是。但他为何如此慌张地跑来？”
莫约发问，跑来的男子喘了口气，拱手行礼，说道：
“事关紧急，必须尽快禀报，所以来得匆忙。”
莫约见他这般反应，咂了咂嘴。
“看来事情有点棘手了。公子，恐怕我们得放弃太大的期望了。”
听到此言，大公子罗律良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本就没抱太大期望。
反正破斧王扈泰康要施展苦肉计，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即使如此，我也以为他会为了苦肉计而采取某种行动，但看这人的反应，破斧王似乎没有按他期望的去做。
“所以，破斧王在暗宗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吗？”
“不，不是那样的。”
“如果不是那样，那发生了什么事？”
“破斧王被单方面压制了。”
听到这话，莫约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是什么意思？
破斧王扈泰康被单方面压制了？
难道他与自己的师父暗宗主发生了争执吗？
他正疑惑着，无音刀亨仁以严肃的声音接着说道。
“那个……他本想制服木景云，结果反而在仅仅几招之内，手臂就被打断，甚至跪下了。”
‘！？’
听到这话，正在斟酒的大公子罗律良随即停下了动作。
他当然不得不停下来。
破斧王扈泰康是何许人也。
他是天地会最高干部之一的五王，也是天地会中唯有两人获此殊荣的“八星”称号的顶尖高手。
可是，那样的他，竟然在短短几招之内就被打断手臂，甚至跪下了？
莫约以一种荒谬的语气开了口。
“……哈？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不是玩笑。是真的。”
无音刀亨仁摆了摆手。
即使是他亲眼所见，也难以置信。
若排除被誉为现武林之巅的六天，那么被公认为武林顶尖高手的，正是那些获得八星称号的人。
然而，那样一位顶尖高手，竟然被一个甚至未到弱冠之年的年轻人戏耍般地击败，这本身就是一种冲击。
“……确定吗？”
“是真的。而且暗宗里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高手。就算监视者们能发现，但那人竟然能发现用无音术完全隐藏了气息和气运的我……”
“等等。那么除了监视者们，你也暴露了吗？”
“……非常抱歉。”
“所以你就急忙逃到这里来了？”
莫约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不，请别担心。我不是直接到这里来的。
“我绕道避开，并暂时藏身确认了追击情况。”
“唉。”
莫约闻言，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其他监视者是故意派去表明正在监视破斧王的人，但此人并非如此。
他从头到尾都绝不能被发现。
然而，他不仅被发现了，还逃了回来。
莫约转向大公子罗律良，说道：
“公子。暂且不论这份报告的真伪······”
“当真？”
“啊？”
“你说他只用几招就制服了破斧王？”
这个问题不是问莫约，而是问无音刀亨仁。
“我可以拿性命担保。就连破斧王都不是那人的对手。仿佛他的武威比破斧王高出许多······”
“这不可能。”
莫约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他看着大公子罗律良，说道：
“公子您说，木景云在接到密令之前，还只是化境初入。可如果无音刀的报告属实，那他就必须超越壁障之壁，达到与病榻上的会主相同的境界才能做到。即便那家伙的进步速度再像怪物一样，这也······”
“哈！”
这时，大公子罗律良仿佛气恼般，发出一声嗤笑。
‘他这是怎么了？’
正感到疑惑时，大公子罗律良忽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约看到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他从未见过大公子这副模样。
可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狂笑，这让莫约百思不得其解。
罗律良终于止住笑声，连连摇头，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放下杯子后，罗律良站了起来。
“公子？”
“我一直以为，论武才没人能赶上我，看来是错觉了。”
“公子······您难道相信无音刀的报告······”
“不信又能如何？”
“······
“凭借邪术或蒙蔽武威，你以为能对付得了获得八星称号的绝世高手吗？”
听到罗律良这番话，莫约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随即他镇定下来，开口道：
“公子您是判断那家伙真的变强了啊。”
“不是判断，而是事实吧。”
他自己也通过闭关达到了化境极，多亏长老殿赐予的这妖眼，他渐渐开始能看到壁障之壁的另一边。
若是运用瞳力，他甚至产生了能击败那些获得八星称号的顶尖高手的自信。
一念想要对付初次出现的劲敌，令他变得如此强大。
然而看来，那家伙似乎超越了自己的预料。
‘他是遇到了奇缘吗？’
他似乎是接了密令离开天地会后，遇到了足以令武威迅速提升的奇缘。
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
不，其实他并不十分认同。
如果那家伙真的确定超越了壁障之壁，那他所展现出的成长，将是武林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般的惊人。
罗律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这是……嫉妒心吗？’
面对那家伙不止是迅速，更是疯狂的成长，他感到荒谬之余，一瞬间怒火中烧。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罗律良狂笑着宣泄着情绪，一瞬间摆脱了嫉妒心，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于是，
“莫约。”
“是。”
“若是假设那家伙达到了会主那样的境界，从现在起该怎么做？”
“会主那样的境界的话……”
“对。”
“……恕我直言，一对一的话，谁也没有胜算。”
“也是。”
至少再给自己几年，不，哪怕只再给一年时间，自己也能疯狂修炼，无论如何也许能窥探壁障之壁。
然而眼下，他无法达到那家伙那样的领域。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以其他方式对付他才是唯一的办法。
莫约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如果我们动员所有现有力量，也许勉强能应付那家伙。只是，如果不知道那家伙的水平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
那句话还没说完。
- 嗒！
‘！？’
莫约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落地声，一时语塞。
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让他脊背发凉，是该转头还是不该转头，他瞬间犹豫了，此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啊。所以，我不会给你们摸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