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船上 (2)
-哗啦啦啦啦!
雨势依旧是倾盆暴雨。
登船前,三名男子聚集在一起。
他们是天地会的本馆第三护卫队长摄春、副会主之子兼直属官副管主孟武药,以及少林的破戒僧伏魔拳师子金正。
这三人之所以齐聚于此,只为一个原因。
那就是,
“实话告诉你,子金正。我无法相信你的忠诚誓言。”
这便是因为破戒僧子金正的忠诚誓言。
孟武药如此不悦的原因很简单。
便是因为子金正的出身和恶名。
他出身于被视为正道武林根源的少林武僧,在成为破戒僧后,不分正邪,像疯子一样行事乖张。
这样的人,果真能信吗?
面对孟武药的这种态度,子金正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信不信,与我无关。”
“什么?”
“即便是在这该死的情况下,我也会信守我所说的话。”
听到他的话,摄春捧腹大笑。
“哈哈哈,该死的情况?难道向主君宣誓忠诚,是件该死的事吗?”
“难道你以为这秃驴会说他很幸福吗?”
子金正从不隐藏自己的感情。
听到他的话,孟武药的警惕心更甚,而摄春本就性情豪爽,反而对此颇为欣赏。
“当然不会幸福。被主君的花言巧语所惑,宣誓了忠诚,怎会心情愉悦?”
“哼,说的是废话。”
“不过子金正,你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无论情愿与否,我想你都会遵守自己的誓言。”
“不必再三强调这秃驴说过的话。就算你们不催促,我也会在这条命结束之前,守护那个该死的家伙。”
子金正的性情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绝不回头。
因此,尽管那一刻他按捺不住怒火,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被木景云的威压所慑,宣誓了忠诚。
事实上,这里面有着连他们都无法明言的心情。
‘······是为了李文海和师父,为了少林。’
真是奇怪。
仅仅是对一个甚至尚未及弱冠之年的家伙,子金正却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
就算现在不是,可一旦这小子认真起来,恐怕不仅是挚友方士李文海,连少林都会遭受巨大的危害。
这仅仅是源于本能的预感。
沉浸在这种预感中的子金正,在得到木景云绝不会动这些人的承诺后,便宣誓效忠。
那个瞬间,真是无比空虚。
‘离开少林,难道就只是为了变成这副样子而活吗?’
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突然被这个念头攫住了。
‘······为了变成这副样子而活······。啊?’
他的师父,同时也是藏经阁主空典大师,曾时常教导他。
凡事皆有因果和顺理,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只会依循其顺理发展。
也许,他之所以拥有这双眼睛,之所以成为破戒僧,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刻。
‘顺理。’
当他认为这一切皆为顺理时,心中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后悔与留恋都毫无意义,他只觉得,既然这也是自己必经之路,那便全力以赴吧。
孟武药对这样的他说道。
“我会看着的。”
“不是。这个臭和尚都这么说了,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指手画脚······”
“哎呀呀。忍着点。这朋友说话就是这个腔调。”
摄春笑嘻嘻地劝阻子金正。
最初,他对这个被称为三狂的人抱有戒心,然而真正接触下来,却觉得他与其说是疯,不如说是坦率,反而觉得自己与他很合得来。
子金正似乎也有同感,开口说道。
“好歹你这家伙还能说得上话。”
“别老是‘你这家伙’、‘你这家伙’的叫了,既然都这样了,不如通个姓名如何?我名叫摄春,今年二十九岁。如你所见,我主要用刀。孟武药,你也来。”
“那种让人害臊的东西······。”
“反正要侍奉主君,以后总要一起共事,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听到摄春这话,孟武药摇了摇头,然后简短地说道。
“孟武药。二十六岁,剑客。”
“好了!我们的介绍大概就是这样,你也要来吗?”
闻言,子金正直勾勾地盯着摄春。
事实上,他也不太喜欢以这种方式介绍自己。
然而,既然已经决定侍奉木景云为主君,而且可能要与这些人共度余生,那么就此略过也确实有些不妥。
“咳咳,正如你们所知,我名叫子金正,偏爱赤手空拳。”
“为什么不提年龄?是不是比我们大很多,所以就直接跳过了?”
闻言,子金正皱起了眉头。
自从离开少林后,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年龄。
他犹豫再三,不知是否该说,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的年纪是……二十六。”
‘!!!!!!!!!’
话音未落,孟武药和摄春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仅凭他那凶恶的脸庞和散发出的气势,子金正怎么看都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可他竟然只有二十多岁?
‘这张脸竟然跟我同岁?’
难道只有他一人,没能抵挡住岁月的风霜,面容变得苍老了吗?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显老的容貌。
破戒僧子金正瞪着孟武药,开口道。
“你这小子,眼神真是令人不爽。今天,要不要我送你去佛祖身边?”
他那架势,仿佛随时都会挥出一拳。
摄春只得连忙上前,将他劝住。
-隆隆隆隆隆!
船只通过由数十根木头滚木组成的滑道,抵达了江边。
按照往常,船只还需要再向前移动一段距离才能下水,但由于暴雨导致河水泛滥已久,因此移动船只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船上,所有应登船的人员早已全部就位。
“慢点!要再慢一点移动!”
“是!!!”
在附身于船长宇仁炎体内的怨魂河胤的命令下,一群退役的旧水军壮丁们整齐划一地行动着,船头缓缓驶入了江中。
-哗啦啦啦啦!
船只确实庞大,船头一入水,便激起了一片水花,向上飞溅。
然而与此同时,正在向前推进的船只却发出了“吱呀”一声,继而开始向一侧倾斜。
这是因为暴雨引发的江水上涨,水流异常湍急所致。
“…………这船,真的能渡过去吗?”
站在船头前方,原本豪气地观察着这一切的摄春,此刻也紧抓着甲板,不由得咋舌。
仅仅是船头探入水中,就已经如此,他甚至担心,若整艘船都进入江中,是否会立刻被水流冲走,进而倾覆。
就在这时,船头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原本倾斜的部分竟开始慢慢扶正。
“咦?”
这是怎么回事?
江水依旧湍急,船只却能自行扶正。
原来,那是——
“那些是…………”
“什么那些?子金正,你看到什么了吗?”
子金正的眼中,赫然映出了无数怨魂附在船头两侧的景象。
它们正用力推着那艘即将被水流卷走的船只,为其提供支撑。
这真是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
若是船只本身的性能加上如此众多的怨魂相助,看来渡过这条江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不久之后,船体便完全进入了水中。
-吱呀呀呀呀!
吱呀——!
巨大的水流让船摇晃不已,简直一片混乱。
包括木景云在内,所有同行的人都习有武功,虽然不至于轻易摔倒,但身体的摇晃却是无法避免。
稍有不慎,船只翻覆也毫不奇怪。
然而幸运的是,这艘船正被无数怨魂支撑着。
-呜呜呜呜呜呜!
-嗬呃呃呃呃呃!
这或许是他们登船前,将庄园主殿彻底摧毁并为怨魂们举行祭祀的一种报答。
得益于此,即使在湍急的水流中,船也奇迹般地没有翻覆,一点点地向前驶去。
当然,确切地说,船正顺着水流斜向移动。
附身在宇仁炎身上的怨魂河胤,一边轻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对木景云说道。
-若按此人脑中的经验与知识,渡河虽需时日,但若这般移动,终归能渡过去。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辛劳。”
-……。
木景云微微一笑,向那怨魂河胤合掌行礼。
望着这一幕,河胤眼中闪过异彩。
也难怪,虽然最初的战斗已达成协议,不必再追究,但这人类实在太过独特了。
自己是怨魂。
连方士都会畏惧或警惕自己,这人类却视若平常。
难道是为了顺利渡河,才刻意讨好?
‘不,不是的。他不一样。’
此人无论是面对亡者还是生者,眼神都没有丝毫差别。
仿佛是在直视其存在的本质。
真是个奇妙的人。
莫非正是因为这一点,像她这样级别高的存在才愿追随此人?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木景云开口了。
“如果方便的话,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何事?
“抛开你与宇氏家族的恩怨不谈,你的级别达到了青灵,这表明你怀有足以停留百年以上的恨意,我能否冒昧问一下,那究竟是什么?”
-……。
这确实是个非常无礼的问题。
既然与级别高的怨魂同行,且拥有如此出色的方术能力,理应清楚恨意对怨魂而言意味着什么才对。
然而木景云却像真的很好奇一般,直直地盯着她。
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
她本可以置之不理,但反正与这种人为敌也没什么好处,最终怨魂河胤还是开了口。
-未能守护。
“没能守护住吗?”
-没能守护住必须守护的人。
“啊……”
木景云疑惑地看着怨魂河胤。
恨意大多源于痛悔和复仇心,所以他原以为会听到某个怨恨的对象。
然而,怨魂河胤的恨意却出乎意料地源于忠诚。
竟是因为没能守护住某人的自责,才长年累月未能离开这尘世。
-看来是个比想象中更忠厚的家伙。
青灵也似乎对怨魂河胤另眼相待,如此评价道。
但木景云却没有她那般感触。
仅仅是怨魂河胤因此长时间怀揣着恨意罢了。
“原来如此。多谢回答。”
说罢,木景云笑着离开了船头。
大家本来都挤在船头看船行,他却要往空无一人的船尾去。
-真没个正形。
-怎么了?
-我以为你问那众生有何恨意,是想将他收为式神。
-虽然他的品阶很高,确实令人心动,但现在已经没有空位了。
-说得也是。
如今木景云能够收取的式神数量是有限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大概会把遇到的每一个怨魂都收为式神,役使它们。
木景云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询问那些连品阶都算不上,仅仅是杂灵的怨魂们,为何也会听从怨魂河胤。
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向船尾的木景云,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这次您还会说看不见吗?
-什么?你说什……嗯?
青灵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个坐在船尾,手里握着一根弯曲的长竹钓竿的人。
光从那头花白头发的背影,就能看出是个老人。
-那个老众生是怎么上船的?
-……那正是我也想问的。
船起航的时候,周围可没见到他。
可他是怎么上船的呢?
疑惑不解的木景云问青灵。
-首先,您是看到了对吧?
-嗯。
于是,木景云开启了从右侧三眼获得的妖力。
首先,他很好奇那人的身份。
从他身穿竹雨衣来看,似乎不是怨魂那样的灵体,也不是那种怪异的存在。
可是,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这着实奇怪。
然而,
- 咕咕咕!
开启三眼的妖力的瞬间,木景云的右眼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无数红色血丝疯狂涌现,
噗嗤!
随即,他的右眼便流下了血泪。
青灵对此大吃一惊,喊道。
-
众生!
-
啪!
木景云因眼压紧绷得仿佛要炸裂开来,慌忙再次关闭了妖力。
随后,他紧紧捂住了流淌着血泪的右眼。
这是为了驱散那令死气涌动,甚至导致眼压升高的残余真气。
- 丝丝丝丝!
幸好,木景云的判断是正确的。
随着气息的消散,眼压也迅速回落。
-
为什么会这样?
-
我感应不到气了。
-
什么?你说什么?
-
字面意思。
开启三眼的妖力后,右眼能够详细地洞察气的流动。
甚至咒力、妖力、灵力,无一例外,其痕迹都能被读取出来。
然而,就在开启它的瞬间,视野变得一片雪白。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忍着白光,试图感应气的流动,可眼压不断升高,痛苦得让他无法正常睁开眼睛。
‘为何眼中尽是白光?除非周围全是气······!?’
瞬间,木景云的左眼微眯起来。
难以置信。
‘······难道是?’
就在那时。
- 众生!后面!
听到青灵的呼喊,木景云望向了甲板上那个身披蓑衣、手持竹制钓竿的老者所坐之处。
那里空无一人。
这意味着,正如青灵所喊,有人在他身后,
‘丝毫感觉不到气息。’
这与外面倾盆大雨无关。
对方是个能完全隐藏自身气息的怪物。
就在他瞬间思索该如何应对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刚才你看到老夫,看来并非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