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乱神 第210章

第59章 船上 (1)

庄园里的壮丁们,大多是退役的水军千户所军卒。

他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铺设着充当滚轮的木柱,正将停泊在离庄园不远处的那艘船挪动过来。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十几名军卒竟被怨魂附体了。

看着这般景象,有人咋舌不已。

“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种事。”

他正是方士李文海。

原本他来到此处,是为了解救庄园主人宇仁炎。

然而,以他神日月技妙输中仅方妙级别的实力,根本无法制伏达到青灵级别的怨魂,反而屡屡吃亏,甚至落得身体被一怨魂夺去的境地。

而如今,那怨魂已从他体内离去,他也是通过破戒僧子金正才得知了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这结果着实令人苦涩啊。是啊。”

“啧啧。我哪儿会想到。这全都因果报应。”

说罢,破戒僧子金正仰头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起初,他只以为是那些怨魂在作祟。

然而,当他真正得知其中原委后,便再也无法袒护宇氏一家及其家眷了。

“唔……今日这酒,分外苦涩啊。”

“你不是总说酒甜吗,怎么如今却觉得苦了?”

“我说,文海啊。不,方士大人。你可知道我这破戒僧,最近有什么感悟?”

“有何感悟?”

“到头来,活在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对错可言。”

“对错啊……正是。此言甚是。世间万事,不都是如此吗?”

“在山中寺院时,我曾以为,唯有经文中所载方是真理,而世人皆在领悟真善美的途中。”

他当时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破戒后步入世俗的子金正,在见识和经历诸多后,才顿悟并非如此。

这世间,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也充满了更多情感纠葛。

而今不也正是如此吗?

可怜的并非生者,而是死者,他们有着令人扼腕叹息的内幕。

“真善美算个屁!”

这世间,与汹涌的波涛并无二致。

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任由波涛来回裹挟、冲刷。

[亲自去观察和体验这世间吧。只凭他人之言,或是阅读书册,那与蒙蔽双眼、堵塞双耳并无二致。]

‘空典大师,您的教诲是对的。’

再也无法称之为师的那位的话语,浮现在脑海。

子金正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酒,随即问道:

“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伤得那么重吗?”

“…”

子金正直勾勾地盯着反问的方士李文海。

他的身体确实完好无损。

原本他的手肘骨突出,小腿骨甚至都折断了。

然而,那个如同面首般的家伙所附身的怨魂,在离开之前竟然将他的身体修复了,受创之处果然恢复如初。

‘这小子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下了狠手。’

否则,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搭救被附身之人,绝不可能下手如此之重。

总之,李文海没有受到伤害,他也不打算责怪。

李文海对着咂舌的子金正说道:

“但是,你没问题吗?”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为了我,会答应那人任何请求吗?”

“不必费心。”

“怎能不费心?若是因为我,让你平白无故陷入困境…..”

“行了。就当是偿还旧恩吧。”

“你从我这儿受过什么恩惠?”

听到这话,子金正露出凶恶的表情,露出泛黄的牙齿,笑了笑。

“受恩甚多。那是当然。实在受恩太多了。”

子金正一直很感谢李文海。

若非他,如今自己只怕早已成了疯子。

他认为,这一切都只因李文海识得他这双受诅之眼,他才得以勉强像个人样。

“哎呀,这可真是让我难为情了。”

-啪嗒!

子金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总之别担心。难道还怕我这个破戒僧管不住自己吗?”

“那是因为你总是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都说了别担心了,你还这样。呵呵呵。总之,我得去那个面首般的家伙那里了结因果了。”

言罢,子金正双臂抱胸,径直走向立于山坡上的木景云。

他刚一走近,木景云就像是等候已久似的开口说道:

“您的朋友可好?”

“嗯。就像你说的,他完好无损。”

“他恢复可能耗费了一些元气,但想来无碍。那么,您可要了结约定的代价了?”

“当然。我当然会那样做。说出你想要的吧。”

确认了唯一视为挚友的方士李文海安然无恙,他便决定无条件地遵守先前的约定。

木景云转过头,说道。

“那么,就把《无上大能力》的口诀给我吧。”

“什么?”

他话音刚落,子金正的表情就僵住了。

他原本还在担心,不知对方会提出什么要求。

不料,竟从木景云口中说出《无上大能力》,而不是别的什么。

“你……”

“你不是说,只要不是要你的性命,什么都答应吗?”

“……”

木景云的话让子金正哑口无言。

他当然是那样说的。

可是,一个能施展出虚空摄物这等超绝顶手法,又身为内家高手的人,怎能料到他会提出武林中形同禁忌的要求呢?

他一脸困惑,良久才开口。

“……无上大能力是少林之物。”

“但你已经学会了。”

“我是破戒僧。你应该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吧?”

“是。所以我才要求你把无上大能力教给我。”

“哈啊……”

“你该不会食言吧?”

“不是食言。只是有些为难罢了。”

子金正叹了口气。

木景云歪了歪头,向他问道。

“有什么为难的?”

“有两件事为难。”

“两件事?”

“嗯。”

“那是什么?”

“第一,即便我是破戒僧,也曾是少林弟子,不能将少林的东西外传。就算不是少林,大多数门派也是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木景云嗤地笑了。

接着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一件事想问。”

“何事?”

“所谓破戒僧,终究是被那门派逐出师门,为何武功却还能保留?”

“这……”

这其中有不能明说的隐情。

这也与他师父藏经阁主空典大师有关。

本来,正如木景云所言,少林武僧若破戒,也会废去筋脉或毁掉丹田。

然而,空典大师却并非在原定举行破戒仪式的那天,而是在五天前,偷偷将他送出了少林。

送他出去时,空典大师曾郑重叮嘱:

[若有人问起你所习得的运功法,便说是无上大能力。]

[是?这只是……]

[是。这只是你在达摩洞面壁修炼时,看到墙壁上的痕迹而悟出的机缘。然而,就说那是无上大能力。]

[为何?]

[唯有如此,方能保全你自身。]

‘!?’

[“连少林都尚未复原的无上大能力,如果德文,不,子金正你学会了,那么少林也轻易动不了你。不,贫僧会让他们动不了。”]

[“……师父。”]

子金正对武功并没有太大的留恋。

反正都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失去它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然而面对师父这样的关怀,他除了感激别无他法。

[“你拥有那样的眼睛,不必为此过于痛苦。凡事皆有因果。所以,你痛苦几何,便要活得坚韧自由几何。”]

那是他与师父空典大师最后一次的对话。

那之后,子金正在武林中游历,每当有人质疑他的武功是无上大能力时,他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因为他既要遵守师父的嘱托,又不想说出有损师门的谎言。

‘既然不必言明,那便足够了。’

没想到并非少林门人,一个毫无关联之人,竟会提出要求无上大能力。

事实上,又有谁敢奢望染指少林这般核心的武功呢?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要求。

这时,木景云开口说道。

“看你没有回答,看来传闻是真的?”

“传闻?”

“是的。听说少林无法复原无上大能力,所以动不了你。”

“…”

面对此言,子金正一言不发。

这说法一半对一半错,但为了遵守与师父的约定,他也无法说出实情。

“你没有否认。那么,你说的第二个困难是什么?”

“那便是…”

“那是什么?”

“无上大能力,根本不存在什么口诀。”

“嗯?”

闻此言,木景云皱起了眉头。

修炼心法却不知其口诀,这合理吗?

然而,这却是事实。

‘我是在达摩洞面壁观的悬崖上,看到了那些痕迹才领悟的。然而,除了我之外,无人能看见那些痕迹。’

这真是奇特之事。

就连他的师父,藏经阁主空典大师也同样如此。

为了将这番领悟告诉空典大师,他曾让他看面壁观的悬崖,可他连那些痕迹也未能看见。

[“你当真能看到所谓的痕迹吗?”]

[“真的。”]

[“嚯……阿弥陀佛。这真是奇特之事啊。”]

因此,子金正明白了。

这些痕迹,唯有他一人能看见。

‘虽然不能揭示这不是无上大能力,但只要他知道没有口诀,就无法再提出这个要求了。’

就算不相信也无所谓。

因为他确实没有说谎。

果然,木景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子金正没有躲避视线。

凝视良久,木景云终于开口。

“没有口诀,是怎么练成的?”

“……不知道。我也只是看到墙上留下的痕迹,突然就领悟了。”

“突然领悟的?”

“是的。”

“嗯。”

“就算不相信也无可奈何。我向上天发誓,这是事实。”

听到他这番誓言,木景云轻轻地啧了一声。

事实上,木景云并不相信这种指天发誓的话。

然而,看到子金正丝毫没有躲避他视线的堂堂正正的态度,似乎又不像是在说谎。

“没看口诀却领悟了心法……”

“除了第一个困难之处,更因为第二个原因,我无法传授给你。这一点请你谅解。”

“谅解啊……”

“是的。”

“如果无法谅解呢?”

“什么?”

“我可是非常想向你学习那个呢。”

“……连口诀都不知道,如何能教?而且我分明说过不能把少林的东西给你。”

“就算杀了那位名叫方士李文海,也一样吗?”

‘这家伙!’

话音刚落,子金正的表情猛地扭曲起来。

旁人尚且不论,唯独师父空典大师和唯一的挚友方士李文海,是绝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那么今天,我们两人中,必有一死。”

听到这话,木景云嗤笑一声,说道。

“那会是我吗?”

与笑容相反,眼中透出浓郁的杀气。

感觉到这股杀气,子金正的手脚隐隐颤抖起来。

一个连弱冠之年都不到的小子,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就算我这光头死了,你若敢动李文海,我绝不饶恕!”

他早已做好了觉悟。

若是惜命,他早就和盘托出了。

木景云一直留意着子金正的反应,随即耸了耸肩,说道。

“看来是真的了。”

‘嗯?’

双拳凝聚内力,本打算立即拼死一战的子金正,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木景云对他说道。

“您这样视那位方士性命如珍宝的人,却偏偏只将拼死搏斗视为唯一的解决之道,看来并非是要蒙骗我啊。”

“哈!你这小子,竟然在试探我这个秃驴?”

“要说是试探,那便是试探吧。我可不信那种口头承诺,什么指天发誓的。”

“…………”

原来如此,他是在试探自己吗?

子金正咋舌不已。

但即便如此,只要能让他放弃对无上大能力的要求,那就无所谓了。

“被你试探虽然令人不快,但究其原因是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所以我不怪你。说吧,换个要求。”

“若是您再三推诿,那我再提出要求似乎也毫无意义了。”

“该死!我并非有意拒绝,而是真的无可奈何。”

“是是,您说的对。所以,如果这次您再拒绝我的要求,我可就只好把怨魂重新放回他体内了。”

“什么?”

“难道这不是我们彼此间的条件吗?若是无法答应,那便恢复原状罢了。”

-咯吱!

木景云的这番话,让子金正咬牙切齿。

话虽没错,但被他这样威胁,怎能不怒?

子金正随即用拳头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说道。

-咚咚!

“好。那我就明确地立誓!”

“立誓?”

“没错。除了要我性命、对无上大能力的要求,以及对少林和李文海造成伤害之外,其余的我都答应你。若是食言,我便在此地自绝性命。”

“哦?真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面对他这番坚定的誓言,木景云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如此,就在此地跪下,向我宣誓效忠吧。”

‘!?’

又一次出乎意料的要求,让子金正瞬间哑口无言。

看着他的反应,木景云的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

如果无法得到口诀,那放在身边慢慢研究便是了。

顺带还能得到一个可用的奴仆,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