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船上 (4)
无月空剑。
那是青灵在尸血谷的宝库中，藏匿于纸上的剑招。
她曾说过，无月空剑是象征古武林的五大剑法之一。
‘啊！’
剑的轨迹在木景云的眼中勾勒出来。
凝视着这番景象，木景云的脑海中，与口诀一同刻印、并在忘我之境中见过的绝世剑客和老人的身影重叠起来。
-唰唰唰唰！
清爽的剑路令人联想到满月。这一幕带来的颤栗，甚至让当时的记忆都黯然失色。
虽然在进入尸血谷宝库后，通过刻印青灵让其背诵的剑法而体验了忘我之境，但这一剑招带来的颤栗感却是那些无法比拟的。
-唰唰！
‘不一样。’
木景云更感惊讶的是剑式的差异。
在忘我之境中见过的剑招式，同样没有多余的剑路，每一道剑路都既优美又彻底地专注于杀敌。
然而，老人施展的剑招却更进一步，甚至超越了现有剑路的框架。
‘啊啊啊……’
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孔子曾说，达到从心之境，便能随心所欲，随心所向，随心所愿，却不逾越任何规矩、法度、制度和原理。
老人的剑法正是如此。
它摆脱了既有招式的束缚，让招式自由演化。
即便如此，令人惊奇的是，这仍然是无月空剑。
‘……我从未如此思考过。原来招式可以这样施展。’
这彻底颠覆了既有的常识。
木景云除了真心赞叹，别无他法。
这不是单纯凭着刻印在脑海中并记忆就能施展的剑法。
受到这种冲击的并非只有木景云一人。
虽然没有肉身，但青灵生前也是一名出色的剑手，因此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也伴随着惊愕而开眼了。
‘这才是剑……’
她曾是凭借着对无月剑功的两式剑招的领悟，从而创立了月之剑式的。
然而，看完这一幕后，她的脑海中却又萌生了全新的剑意。
此时，青灵和木景云之间产生了一道间隙。
与被困在木制人偶中、纯粹只凝视剑招本身的青灵不同，木景云在挥剑时，还在观察周围的气息是如何变动的。
可以说，这种差异相当巨大。
-唰！
没过多久，老人便停止了挥剑。
他停下动作，恶则剑的剑身便流淌出柔和的光辉。
仿佛连被称为妖剑的恶则剑，也对老人展现的惊人剑招表达敬意。
老人看着那把恶则剑，开口道。
“很棒。有你在，老夫的剑才能更加光芒四射。”
-嗡嗡嗡！
话音刚落，恶则剑便颤抖着发出剑鸣。
木景云见状，心中暗自咋舌。
那把如此排斥常人的妖剑，其剑心竟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这位老人在剑道上已臻至极境。
老人望着木景云，说道。
“看清楚了吗？”
“是的。”
“记住了多少？”
听到这话，木景云差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全部记住了，但他及时停了下来。
因为他觉得老人问话的含义并非如此。
记忆倒是全部记得。
甚至可以原封不动地施展出老人做过的动作。
然而那不过是徒有其表。
于是，木景云回答道。
“不太记得了。”
听他这么说，老人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老人内心很惊讶。
虽然他将剑法展示给木景云看，但原以为木景云能领悟的程度有限。
可没想到木景云竟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不太记得了吗？”
“是的。”
“…原来如此。”
老人的嘴角动了动。
作为一名用剑之人，他认为这已经足够作为回报了。
然而，其悟性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于是，老人再次举起了剑。
接着，
“那就再看一遍吧。”
-唰唰唰唰唰！
这一次，他也像刚才一样施展了剑舞。
然而，剑的轨迹依然美不胜收，与刚才别无二致。
但有所不同的是，剑路变得更加简单。
若说刚才如盈满的满月，那么现在则像半月，剑式变得更加简洁而鲜明。
剑招与最初不同，大约在半数时便已收尾。
剑一放下，恶则剑的剑身便颤抖得更加迅速。
老人转向木景云问道。
“这次怎么样？”
“…就算看着，也记不住。”
听到这话，老人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随后，老人拿起恶则剑，再次摆出起手式，说道。
“原来如此。那就再看一遍吧。”
话音未落，老人便再次施展了剑招。
这次与刚才的剑招截然不同。
剑招变得更加简洁，与其说是优美，不如说是单纯的挥舞。
尽管如此，木景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剑的轨迹。
那眼神，仿佛沉入了忘我之境。
唰！
老者的剑招比第二次施展时结束得更快。
可以说，几乎连一半时间都不到。
挥完剑，老者凝视着木景云的眼睛，问道。
“如何？”
闻言，木景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见此，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仅凭这一呼一吸，老者便察觉到木景云与自己心意相通。
随即，木景云开口道。
“晚辈资质愚钝，即便亲眼所见，也已尽数忘却。”
‘!!!’
听到这话，老者豪迈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老者止住笑声，对木景云说道。
“本想略作报答，倒是有趣了。”
“……这报答未免过重了些。”
“这也算是你的机缘吧。”
听到老者此言，木景云忽然想起了什么。
奇怪的是，他竟从老者施展的剑式中感受到了无月空剑的影子，并觉得与尸血谷报告中口诀里记载的绝世剑客重叠起来。
他想问。
“前辈可是无月……”
“呵呵呵。险些将此物带走了。”
“啊？”
噌！咔！
尚未等木景云开口询问，老者便打断了他，将恶则剑插回剑鞘。
随后，他将恶则剑掷向木景云。
木景云轻巧地接过剑，老者说道。
“如此看来，老夫的报答已然足够，你也需好好将其领悟。老夫这便告辞了。”
“啊？”
闻此言，木景云皱起了眉头。
此时仍在江心，他究竟要去何处？
如此水流湍急，即便是高手，也难免会被冲走。
于是木景云说道。
“等船靠岸再下去不好吗？”
“老夫要去的地方，可不是江对岸啊。”
“可是这里……”
“无妨。且无需太在意这过往的缘分。”
说罢，老者将竹制钓竿扛在肩上，作势要走向甲板。
这简直是疯了。
尚未弄清他的真实身份，怎能就这样放他离开？
木景云正要出言挽留老者。
“前……。”
倏！
就在那一瞬间，老者的身影消失了。
于是木景云急忙朝老人走去的甲板方向飞身而去。
接着他向船外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尽管江面漆黑一片，暴雨倾盆，木景云的目力却与常人不同。
然而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那到底是什么？’
真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瞬间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
-
青灵 看到了吗？
-
………
于是木景云问青灵。
然而青灵没有回答。
他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便摸了摸怀里的木制人偶，她依然被封印在里面。
这说明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以至于听不到自己的话。
‘青灵也看到了那个，并有所领悟吗？’
看来是这样。
毕竟现在他也想整理一下刚才老人所展示的那些东西。
木景云长时间地环顾四周，寻找老人的踪迹，不久便放弃了，盘腿坐在地上。
然后闭上眼睛，从头开始回想老人施展的那剑法。
船头。
天地会本馆第三护卫队长摄春，将破戒僧子金正递过来的葫芦里装的酒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唔。这酒真棒。”
“呵呵呵。你小子倒是懂酒。”
“哈哈哈哈。不懂酒的还算男人吗？在这艘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倾覆的船上，冒着倾盆大雨喝酒，这酒味简直是一绝。”
“酒本来就得在这种地方喝才痛快。”
“说得是。”
“既然如此，再来一口！”
- 咕嘟咕嘟！
“哎呀。那是一口吗？你打算一个人都喝光吗？我也要一起喝。”
他们俩真是配合默契。
不知不觉间，他们勾肩搭背，一口一口地喝着，兴致勃勃。
看着这两人，副会主之子孟武药不屑地撇了撇嘴。
‘蠢货。’
雨下得这么大，他们难道能感觉到酒是进了鼻子还是嘴里吗？
总之，这帮家伙与自己格格不入。
就在他如此轻蔑地想着的刹那。
- 砰！
接着，孟武药便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不仅是他。
勾肩搭背、兴高采烈的摄春和子金正，也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掌舵的怨魂河胤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突然集体倒下，实在是非同寻常。
就在这时，
“险些把你给忘了。”
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怨魂河胤猛地一惊，转过头去。
只见一名老人身披蓑衣，肩扛竹制钓竿，立在那里。
见到此景，河胤当即就要跪倒在地。
- 老前辈！
然而不等他跪下，老人便摇了摇头，制止了怨魂河胤下跪的举动。
接着，老人开口道。
“老夫若是再多费些心思，你的坟墓便不会被人挖开，真是抱歉啊。”
- 不，这怎会是老前辈的过错？这都是因晚辈德行有亏而发生的事。
听到怨魂河胤这番话，老人连连摇头。
“岁月流逝如此之久，你却依旧如此。也该是时候放过自己了。”
- 不，晚辈还需继续受罚。
“莫要如此了。那个孩子，想必也不愿你这般。”
- …
怨魂河胤目光苦涩，默默地低下了头。
老人轻拍着他的肩膀，似在鼓励。
于是，怨魂河胤再次抬起头，开口道。
- 晚辈惭愧。老前辈心中的悲痛想必更深，却依旧宽慰晚辈这个不肖之人，晚辈感激涕零。
“无须如此感激涕零。可明白了？”
- …
“总之，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也久违地见到了你的面容，老夫这就告辞了。”
听到此言，怨魂河胤禁不住感到惋惜。
河胤本以为今年能不必再见到老人，然而老人却从未间断，每十年便会前来此处，打理坟墓和祠堂。
这对于他而言并非坏事，可对老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 …您还没找到吗？
面对他的询问，老人摇了摇头。
“着实不易。”
- 晚辈宁可寻一具合适的凡人肉身，助老前辈…………
“不可。你若是能适度地了却执念，去往一个好地方，那便是对老夫最大的帮助。”
- …老前辈。
“无须如此。今日追忆往昔，老夫心情甚好。”
听到此言，怨魂河胤疑惑地问道。
- 您所说的回忆，是指什么？
“老夫方才与一名替老夫分担了事务的年轻人打了声招呼，久违地想起了那小子。”
‘!?’
闻言，怨魂河胤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 您所说的“那小子”，莫非是指令婿？
闻此，老人微露一丝浅笑。
那是肯定的表示。
见到这一幕，怨魂河胤内心禁不住大为震惊。
那位老者口中提及“那位”，实属久违之事。
这也意味着，那位老者对那位非凡的年轻人，评价极高……
-竟能让您想起“那位”，有那么厉害吗？
闻此问，老者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意味深长地说道。
“单论天赋，就连那家伙也要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