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亡气息 (4)
大夫人石夫人的居所，惠华堂。
石夫人双手交叠，优雅地托腮而坐，她目光中带着疑虑，打量着一名女子。
她是一个气质非常奇特的女子。
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二三岁，非常年轻。
然而，也许是因为她有一只白眼，使得她散发出一种带着一丝沉重、令人难以随意接近的气场。
‘要是没有那双令人不适的白眼，应该能迷倒不少男人吧。’
那只白眼相当碍眼。
旁边的护卫武士虎樱，似乎也感受到了和自己类似的感觉，眉间也微微蹙起。
她就是如此特别。
可是，她肩膀上那究竟是什么？
她戴着一个由牛皮和橡木枝条编织而成的爪台。
通常，那种东西是用来让训练有素的信鸽或老鹰之类的鸟类用爪子栖息的。
然而，她的肩膀上却没有鸟。
不，甚至连一丝鸟的气味都没有。
正当她疑惑时，那女子在空无一物的爪台上，用手做出抚摸的姿态，自言自语道：
“没关系，很快就会出来了。”
看到她这番模样，石夫人心里暗自咋舌。
‘在那些方士之中，很难见到一个正常人了。’
为什么比起上次来的苗信那个方士，这个人更让人无法信任呢？
既然已经通报了苗信身故的消息，以为蒙城的方士组织“鬼影阁”会派来更出色的人，真是令人不满意。
然而她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说道：
“你叫朔吗？”
“是的。”
“…………如果冒昧的话，请问可以问一下您的年龄吗？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年龄并不重要。”
“好吧，看来是不能透露了。”
“十九岁。”
“什么？”
这比预想的还要年轻。
竟然还未及弱冠之年。
护卫武士虎樱得知朔小姐如此年轻后，小心地插话道：
“要不要再向鬼影阁请求一次？”
听到她这话，朔默默地站了起来。
然后伸出手，说道：
对此，护卫武士虎樱皱着眉问道：
“您伸出手是要做什么？”
“请支付车马费吧。”
“…………您做了什么，就要车马费？”
“不是我方毁约，而是您方毁约了。”
“这不是毁约。”
“这是派遣方士的更换，违约金就免了，只请求支付车马费。”
“…………”
不仅仅是气氛令人不适。
石夫人气极反笑般地轻哼一声，说道：
亲族从很早以前就与贵阁有缘，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这次的事情实在难以容忍。您派来的方士苗信竟诡异地死去，如此严重之事，您却只派了一个年都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来……
“方士苗信是我的师弟。”
“您说什么？”
石夫人闻言，眉头紧蹙。
苗信看起来是个中年人，像是研习方术多年的样子。
然而，眼前这位名为朔的女子，年方十九。
方士苗信竟然是她的师弟？
正疑惑间，朔开口了。
“方士根据实力，会获得六个等级的称号。自上而下，依次是神、日、月、技、妙、输。苗信师弟才刚刚修行五年，是最低级的方输。”
“最低级？”
据石夫人所知，方士苗信在蒙城颇有名气。
可那样一个人，竟是最下级的方士？
“那您呢？”
“方技。”
这是六个称号中的第四级，比苗信高了两个等级。
听到朔这番话，石夫人一时凝视着她。
她稚嫩的面容和那股莫名的无礼与傲慢让人不快，但如果这番话属实，那她的实力只会比苗信好，不会差。
“夫人，我再去一趟……”
——嘶！
石夫人伸出手，打断了护卫浩英的话，说道：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夫人？”
“既然这位方士说自己实力高强，那就一试吧。”
她决定先将事情托付给她。
反正若是失败，便像苗信那时一样，省下了一笔银钱。
而且，也有了向鬼影阁抗议的理由。
石夫人从座位上起身。
“有些东西要给您看，请跟我来。”
说罢，她领着朔来到屋外，走向惠华堂后方的一处类似仓库的地方。
走进那里，里面还有另一扇门，守候在那里的侍从打开门，点亮了灯火。
——呼啦！
一进门，石夫人就用衣袖捂住了鼻子。
因为里面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石夫人指向一具盖着草席、只露出双脚的尸体。
“这就是苗方士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身份，正是死去的苗信。
她虽将其伪装成被烧毁的样子，但为了向其他方士展示，却将它藏了起来。
——噔噔！
朔走到死去的苗信尸体旁。
然后揭开了草席。
“师弟。”
朔用颤抖的眼神，紧紧地凝视着死去的苗信的脸。
方士之间虽说没有深厚情谊，但得知某个认识的人死去，仍然难免感到不快。
石夫人向她问道：
“他看起来是怎样死的？”
开门见山的提问。
对于这个问题，朔以低沉的语调答道：
“死因并非凭借肉眼所见来判断。我只是聆听死者的声音。”
——唰！
说着，她便将手伸向了已故苗信的脸庞。
看到这一幕，石夫人和护卫武士浩英皱起眉头，稍稍转过了头。
若让他们赤手空拳触碰这散发恶臭的尸体，他们可没有那个胆量。
朔触碰着苗信的脸庞，闭上了双眼。
随后，
——掐！掐！
她用左手结出了手印。
‘皆！斗！阵！’
外缚印、外狮子印，以及接续的宝瓶印。
结出九字活法手印的朔，小声地吟诵着什么。
“三引气明法。北帝已赐予我权限。因此，请将所经历的一切尽数显明。急急如律令。”
气氛不同寻常。
空气仿佛沉重地高涨起来。
她究竟在做什么？
石夫人和护卫武士浩英都屏住呼吸，注视着她。
接着，他们眼中出现了一幕诡异的景象。
——颤栗！
‘！？’
已故苗信的整个身体竟然独自颤抖起来。
‘尸、尸体自己动了？’
浩英大惊失色，捂住嘴巴，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
而石夫人面对此景，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恐惧。
她反而因为无法近距离观察方术施展的过程，而只是专注于它是如何进行的。
“将一切尽数显明。急急如律…”
——咯吱！
朔紧紧咬住嘴唇，随即面容瞬间扭曲。
‘果然如此。’
并未超出预料。
朔拉扯着维持手印的左手，已故苗信的嘴巴猛地张开又合上。
此后，尸体的动静便平息了。
朔眯起眼睛，收回了左手的手印。
“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个问题，朔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放下手，开口说道：
“我询问了师弟。”
“询问？难道死人还能真的回答…”
“怎么可能。除非魂魄还留在尸骸中，否则他们不会直接回答。”
“…”
她现在是在耍嘴皮子吗？
她明明说了是询问的啊。
朔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继续说道：
“所有死者都留有其痕迹。”
“痕迹？”
“逝世未满四十九日的尸体之魄中，会残留灵体痕迹。唤醒这些痕迹，便能看到其主人是如何死去的。”
“那么，你看到是谁做的了吗？”
“没有看到。”
“这是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四十九日之前……”
“若因煞而丧命，只会留下临终瞬间的片段，即便再高明的方士也难以准确查明其死因。”
‘恐惧……’
她所看到的方士苗信的最后片段，是极度的恐惧。
正是受此影响，她才紧紧咬住了嘴唇。
这本身并无特别之处。
可是，一个以方士身份生存的人，即便被煞所伤，会恐惧到如此地步吗？
当然，如果是黄灵级怨魂，仅凭方输的称号或许难以应对，所以也完全有可能。
石夫人问道。
“……那么，就什么都查不到了吗？”
“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是什么意思？”
“因煞而死，最终便是因怪异而亡。从尸体上血管如此可怖地暴起来看，这并非寻常怨魂。”
闻言，石夫人的目光变得锐利。
她心中一直存疑的，正是这一点。
“如此死去，确实是怪异所为，是吗？”
“是的。是非常强大的怨魂。”
“果然如此。确实是他做的。啊啊啊。”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如此一来，那木景云竟然利用怪异杀害了方士苗信，甚至威胁到他侍女小花的性命。
一切都确定后，她气得全身发抖。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连这种怨魂都助他一臂之力？
石夫人怒气冲冲地，声音尖锐地说道。
“能解决吧？”
面对她的疑问，朔问道。
“只要您能明确应允一件事，便可。”
“是什么？”
“怪异并非都一样。怨魂与阳生相克，本就无法作为式神役使。因此，最终只能认为是附身。”
“所以呢？”
“如果委托中所言属实，那么那位名为木景云的公子，可能已被怪异夺去魄，魂魄尽失。考虑到这一点，在除灵过程中……”
复杂的解释让石夫人打断了他。
“你直接说重点。”
“……他死亡的概率非常高。您能接受吗？
听到朔的话，石夫人的嘴角悄然上扬。
这反而是她所乐见的。
“没关系。”
看着她这副模样，朔在心里嘲讽。
为了争夺继承权，一家人之间竟也贪图性命，这真是可笑至极。
但这并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她从皮质腰带中取出了一柄木制匕首。
“您想做什么？”
“首先，我会将煞回敬给它们，以此来削弱冤魂和宿主。”
“怎么做？”
“承受逆煞，将是如同求死般的剧烈痛苦。您看着就好。”
-唰！
朔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咒。
符咒上，
以红墨写着：
[逆]
她将符咒缠绕在那柄木制匕首上，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插入了已死的方士苗信的胸口。
-噗嗤！
“北帝赐我符箓，破邪鬼，急急如律令！”
-咔嚓咔嚓！
霎时间，已故方士苗信的尸身开始扭曲。
-呼。该死的众生。
青灵的红唇中逸出烟雾。
她面带不满之色，一边行功运气，一边凝视着木景云。
那个家伙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若是逆行运功，正常情况下应该会走火入魔、变成废人，或是走向死亡。
然而，死气——那死亡的气息，却正在汇聚而来。
能够受死气影响或感知到它的，只有死者，也就是与她们相同的冤魂。
但木景云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这可能吗？
-……活生生的人类，竟能吸引死亡的气息。
这是前所未闻的景象。
不过，现在还不得而知。
至今为止，这是活生生的人类尚未踏足的未知领域，因此，即便能够聚集死气，也很难断定他是否能像养生之气那样运功和操控它。
操控死亡的气息，这简直是进入死者领域无异。
-呼。
她那喷吐着浓重烟雾的血色眼光中，流露出好奇。
活生生的人类真的能聚集并控制死亡的气息吗？
这相当有趣，也带来了巨大的刺激。
然而，
-斯——
青灵看着木景云，她的一侧眉毛挑了起来。
-这是？
青灵凝视着东北方向。
随即，魔僧也猛然一惊，望向东北方，然后像是要为吸引死气的木景云护法一般，挡在了前方。
魔僧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紧张。
就在那一瞬间，
嘭！
魔僧猛地捂住胸口，身体随即向后退去。
嘶嘶嘶！
似乎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压迫，魔僧交叉双臂，面容扭曲。
噼里啪啦！
魔僧庞大的身躯上，各处竟凭空生出了道道伤口。
甚至连血管也丑陋地暴突而出。
此时，正闭目凝神、专注于逆行运气的木景云，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
照这样下去，他会中煞。
看到这一幕，青灵的血色眼眸变得更加深邃。
“区区卑贱众生，竟敢如此。”
簌！
只见天花板上的青灵，如同振翅般轻盈地落了下来。
她挥舞着长烟斗，指向那股逆煞袭来的方向，朱唇轻启。
“滚开。”
唰——！
她话音刚落，只见从魔僧伤口处涌出的灰色烟雾瞬间汇聚成一团，朝着东北方向席卷而去。
噗嗤！噗嗤！噗嗤！
朔左手结着手印，正将一把缠绕着符咒的木制匕首，疯狂地刺入尸体之中。
看着朔这般模样，石夫人竟感到了莫名的快感，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一想到木景云那个魔鬼般的家伙会因此痛苦不堪，她就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再！再！痛苦吧！’
噗嗤！噗嗤！
将尸体肆意蹂躏，让她感到痛快淋漓。
疯狂刺向尸体的朔，此时举起匕首，准备刺向已故苗信的眉心。
就在这一瞬间。
嘭！
朔的身体猛地被弹飞出去，随即撞在了仓库的墙壁上。
砰！
“啊！”
撞在墙上的朔发出一声呻吟，手中的匕首也随之坠落。
丢下匕首的她，看向自己的手掌，只见手掌竟如同被烫伤一般，浮现出匕首的形状，灼热通红。
汩汩！
紧接着，她口中涌出了黑色的血水。
“朔方士！”
惊讶的石夫人急忙扶住了她。
她们一时难以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
…………
面对她的询问，朔却一言不发。
那是因为她受到的冲击太过突然和巨大，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扭曲，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逆煞……竟然将逆煞反弹了回来……’
朔那双异色的眼瞳，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半路中，竟有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而强大的存在介入了。
‘……这可不是什么黄灵级的程度。’
而是一个层次更高的怨魂。